直击美国微信禁令案首场听证会
TikTok一波未平，微信禁令风波又起。
美国西部时间9月17日上午9时30分（北京时间9月18日凌晨00:30），微信禁令案首场听证会由美国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在线召开。
听证主要围绕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USWUA)提出的一项动议展开。该动议要求法官阻止美国商务部等部门实施对微信的封杀，并且在禁令对“交易”做出正式定义后的60天内，免除任何违抗命令的用户的刑事和民事责任。
美国东部时间8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宣布将在45天后，也就是9月20日后，禁止任何美国个人及企业与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进行任何交易，禁止美国个人及企业与腾讯公司进行与微信有关的任何交易。
在总统令签署第二天，5名美国华人律师发起成立非盈利机构“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并于8月21日正式向加州北区的地区联邦法庭递交诉状。起诉书认为，该总统令覆盖范围过广，违反了美国宪法中的第一修正案、平权条款、程序正义条款等基本权利。
那么，本场听证会双方的论点分别是什么？法官最后究竟得出何种结论？
法官最初倾向阻止禁令
就在听证会前一天，美国司法部发表公开声明称，只要用于个人和商业目的，在美国的微信用户可以继续正常下载和使用微信，不会承担违反总统令的民事及刑事责任。美国司法部同时还表示，商务部关于具体什么样的 “交易”将被禁止的问题还没有定论。
“基本可以看出，美国司法部此举的态度是要‘釜底抽薪’。”在美国亚太法学研究院(APLI)执行长、暨南大学特聘教授孙远钊看来，这份声明表面好像是美国政府的一次让步，但实际上是“要替自己找到一个更牢靠的立足点，以便在开庭时做各种抗辩。”
听证会开始后，法庭氛围相对平静温和。主审法官劳雷尔·比勒（Laurel Beeler）首先指出，她初步倾向于批准暂时禁止令（preliminary in junction），阻止微信禁令执行。这是因为行政令中，政府对“交易”的定义过于模糊，无法保证“交易”不含常规通信。
比勒指出，她“完全明白微信的重要性。在世界的很多地方，这是唯一的沟通的工具。倘若没有该通讯工具可能会遇到很大困难，所以她在心理上完全理解并非常同情微信。”
法官提到的禁令指美国总统特朗普于8月6日签署的行政令。该令称微信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将在45天后禁止任何美国个人或实体与微信及其中国母公司进行任何交易。此举在美国国内和国际上引发批评和质疑。
但比勒同时强调，由于有很多法律问题必须要理清，故希望双方能够提供举证以帮助其做决定。
“首先从司法上来讲，暂时禁止令是非常特殊的举措，等于是要用司法的手来干涉行政部门。所以除非符合一定的法律要件，法官原则上不轻易下达；第二，当行政举措是以国家安全为名时，法官一般会采取极度审慎的态度来采取这样的行动。这就是为什么在这次听证会里，法官一开始就把前提状况交代清楚的原因。”孙远钊解读。
法官随后向被告方（即美国政府，由美国司法部作为代理律师）提问，要求其解释9月16日发布声明的性质，是否真正具有效力。
争论一：法院能否先行发出暂时禁止令？
在8月6号的行政令中，特朗普曾明确提到，禁令的具体细则还有待商务部在45天之后(即禁令生效后)出台更详细解释。
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律师迈克尔·比恩（Michael Bien）提出，行政令的言辞表达过于模糊，其生效日期与商务部发布细则的日期（9月20日）相同，行政令本身涉及范围也过大，属违宪行为。
比恩强调，特朗普行政令的法律依据是1977年通过的《国际紧急经济权利权利法（IEEPA）》，但因为该法案主要目的是要限制总统的权利，不是要扩张总统的权利。所以该法案明确指出，任何总统的权利的行使，不能够影响到人民的基本通信和言论自由的表达，因为这是宪法保障的权利。
但在特朗普的行政令中，出现了“ban（取缔，禁止）”的字眼。比恩强调，特朗普使用这种词汇具有深远影响，也违反了IEEPA当时的立法原意。
此外比恩表示，特朗普行政令没有任何关于“通告”和“听证”的描述。由于美国宪法要求，任何重大法规的制定须有通告和听证，但特朗普此次行政令制定“既不公开又不透明”，仍属违宪行为。
美国政府的律师迈克尔·德雷兹内（Michael Drezner）则抓住细则尚未出台这点抗辩。他强调，行政令在商务部作出解释前，是未生效的，而商务部本周日（即美国时间本月20日）将详细定义“交易”的范围，“到那时，任何模糊性的论点将不复存在。”
政府方律师据此表示，此案时机并未成熟到“足以让法官可以给出相应判决”。
德雷兹内进一步论述，既然细则尚未出台，根本不可能对微信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在新的规则开始实施之前维持现状不变，微信方也不会受任何实质性影响。
《财经》E法查阅发现，美国宪法第三条第二款规定，司法权的适用范围仅限于明确列举的“案件”(case)和“争讼”(controversy)。
“美国法律的原则是，必须存在实质意义上的争议，法院才能够审判，不能针对一个想象、预测性的事情先给出判决，这也是政府方抗辩的核心论点之一。”孙远钊分析。
争论二：对微信是否已造成事实性损害？
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律师比恩提出，当前的行政令已对微信造成无可弥补的损害。即使商务部没有提出具体细则，特朗普行政命令本身就已造成巨大影响。
比恩向法庭提交的补充说明指出，堪萨斯大学宣布从9月20日起，禁止用户在其所有和管理的电子设备和校园WiFi上使用微信。比恩认为，这一案例表明，由于政府的权威性，即使行政命令尚未配套相关规制，其存在本身就已经具有极为强大的影响力。
比恩指出，疫情本身也再次证明了微信的重要性。微信已成为“无数人唯一的沟通桥梁”。而司法部9月16日发布的公告不具备任何约束力和法律效力，尤其没有法律效力，所以有等于无。
比恩最后强调，暂停禁令实施的要求“我们早已提出”，但由于听证会时间的规定才会拖到今天。因此，“已有很多厂家交易受到很大影响。”
因此，比恩请求法院给予暂时禁止令，让行政禁令暂时没有办法实施。
美国政府律师德雷兹内抗辩称，原告的主张主要是基于对尚未完成的命令可能产生的影响的推测。行政令还没实施，无法证明其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
“原告真正担心的是，一旦禁令生效，使用和下载微信将受到民事和刑事处罚。但司法部前一天发表的声明已经保证，他们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德雷兹内表示。
德雷兹内还反击道，原告自己的专家明确表示，很多微信用户正在转向其他的社交媒体应用。“这个论点不但没有证明我们关闭了全部通讯媒介，反而证实了他们还有其它的沟通渠道。他们使用微信只是因为这个应用程序，更方便，成本更低。”
德雷兹内还称，原告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是否具有适当的诉讼资格“都是问题”。
法官此时提出，先“不要谈原告方的资格问题”。
德雷兹内继续阐述，微信用户只是间接的受益人或受害人。当法律规制发生改变，政府没有义务要去通知到每一个间接可能会受到影响的人。所以政府方面没有违反任何正当法律程序。
法官结论：改日再议
听证会中，一个细节值得玩味：主审法官比勒从一开始就向双方提出，当事人是否有可能达成一个都可以接受的妥协条件？
“法官希望脱身。他知道此事极度敏感，影响力极大，不希望被夹在当中去做任何决定。”孙远钊这么理解。
法官同时强调，虽然行政命令内容高度相似，但此案与TikTok案“完全不同”，所以也不会按照TikTok事件的轨迹进行，还是会“根据诉状的重点”做出判断。对于这点，双方都表示认同。
随后法官询问原告律师，“若今天我请你来帮我撰写这道暂时禁制令，你会怎么来写？”
原告律师马上提出其诉求：“一是要维持现状，二是要给予足够时间进行妥善处理安排，三是针对含混不明的行政令，要确保后续不会创设任何新的司法解释，以影响到美国三权分立制度的基础，四是政府不能逾越宪法给予的权限。”
法官最后表示，无法对还没发生的事情作出任何裁决，需要美国商务部周日发布执行细则后，再行讨论。
本次听证会随之结束。历时约1小时。
对此次听证会，孙远钊认为，被告一开始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司法部前一日发布声明的原因。“只有这样，政府方才有话可说，否则不敢说一面倒，但是会处于相当不利的处境。”由于特朗普政府做了一些让步，此案审理已不再是一面倒的状态。
孙远钊指出，若法官最终没有批准暂时禁止令，那么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有可能会提出新的诉求；如果法官最终给出禁止令，联邦政府也会要求废止禁止令。无论如何，商务部的新规出台之后还会有很多后续的动作，因此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的微信使用者应暂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孙远钊还强调，由于大部分人手机均使用苹果或安卓系统，因此若对交易的定义比较广泛，那就意味着苹果和谷歌不能再把微信应用放入其App Store里面，既有使用者无法获得后续支持，慢慢就形同会实质性的被淘汰掉，
“可以预期的是，美国商务部那边的人也是‘一个头八个大’。定义什么叫交易，就好比今天你要把一根头发拔下来，然后用刀分成两半，这边的一半叫交易，另一半不叫交易。那刀要放在什么位置上？为什么要放在这个位置上？标准是怎么定的？这都不是那么好界定的。”孙远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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